♬六人式雙開冰箱

[十題/雲光] 橘子 (by微酸)

01.

我的父親是一個非常嚴肅的人，不苟言笑的他讓我心生畏懼。

父親有一副非常立體的五官，俊俏又迷人。他對母親不好也不壞，偶爾會在早飯的閒暇之餘問候母親的身體是否無恙、偶爾也會在紀念日的前夕送母親一份昂貴的禮物。

走廊的盡頭是父親的書房，通常父親都不准我進去。一次，父親忘記鎖門，我跑了進去，書房裡沒有什麼特別的光景，只有一個老舊的相框立在桌上。相片裡有兩個少年，一位是我的父親，穿著制服的他望著鏡頭笑得開懷。

父親摟著一名青年，他凝望著父親，所以我看不清楚他的樣貌。雖然只有半邊的側顏，卻足以刻畫在我的腦海裡。

那是很久的往事了。

至於我，我叫姃順，孫姃順。今年二十八歲。

02.

五歲的時候，父親在後花園種了一棵橘子樹，橘子樹在細心的照料下日漸茁壯，金黃色的果實在陽光的照射下十分耀眼，也照亮了父親的半個容顏。

每當他望著眼前的橘子樹時，眼神流露出的溫柔是鮮少見過的。

父親不曾這樣凝望過母親。他們是指腹為婚，很傳統的結婚方式。長大了我也明白，在沒有任何基礎的感情所建立的婚姻，通常會少了些潤滑。不過我很慶幸他們沒有過多的爭吵，意見不合的時候，父親也只是將自己關在房間。

隔年，我在母親的口中得知，橘子樹其實是父親信守的一個承諾。

父親生日那天，我六歲，一位比父親大上一歲的叔叔到府拜訪，父親要我稱呼他起光叔叔。母親介紹我的時候他蹲了下來，一瞬間和我平行對視，我才發現叔叔長得很秀氣，有雙和父親一樣好看的眼睛。

我看見起光叔叔揚起一抹淡笑，雙眸瞇成一條線的他和藹可親。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，起光叔叔雖然在笑，但是眼神裡佈滿些許哀傷，似乎帶了一些淚。他凝望了很久，站在後方的父親則是看著起光叔叔，從未移開他的目光。

那雙輕撫我的手，是屬於起光叔叔的。

修長的指尖傳來溫熱的溫度，和父親相似的溫度。

吃過晚飯，起光叔叔和父親來到玄關轉角處的後花園，佇立在中央的橘子樹屹立不搖。父親正在和起光叔叔炫耀他的園藝能力。當時，母親在廚房裡忙著洗碗，我悄然地跟在父親的後頭，瞅著他和起光叔叔的一舉一動。

樹葉隨風飛舞，起光叔叔往前走了幾步，略小的掌心撫過樹皮的紋路。爾後，他驀然回首，給了父親一抹莞爾。

兩人對望了好一會兒，站在牆邊的我瞧見了父親的微笑，滿滿的眷戀和不知名的感觸，一幕似曾相識的畫面。

很長一段時間，我一直以為我的父親沒有笑容。

好像是吧。父親獨自一人的時候，也是這樣凝望那棵橘子樹的。

03.

三年後，身體微弱的母親因病去世。

起光叔叔也有參加母親的喪禮，年幼的我無法接受母親離去的事實，我嚎啕大哭，是起光叔叔抱著我，一面哄我一面和我說話。耳邊傳來的嗓音細細軟軟，他告訴我姃順不哭，叔叔在這裡。

哭得筋疲力盡。在起光叔叔的陪伴之下，我倚著他的肩膀，進入了夢鄉。

再次醒來已經是夜晚時分了，我躺在父親的臥房看不見他的蹤影。房裡一陣漆黑，我翻下了床想要尋找父親，在走出房門的時候，前方的書房亮了一盞小燈。父親沒有鎖門，留了一點縫隙，我想他大概是擔心聽不見我的哭喊聲吧。

我好奇地往門縫一瞧，父親和起光叔叔都在，只是父親是坐在椅子上，起光叔叔站在他的面前。父親看起來非常難過，遮去雙眼的他微微垂頭。起光叔叔不知道說了些什麼，他將手放在父親的肩膀上，似乎想要安慰父親。

靜默了一刻，起光叔叔拾起椅背上的西裝外衣，離去的時候他起了眼眸，「我走了，好好陪著姃順。她還小。」

父親幾乎是同時站了起來，他扯住了起光叔叔的臂膀。略帶粗繭的掌心握過母親的手也握過自己，起光叔叔是第三個人。

他們是高中時期的同儕，無話不談的好朋友，不知道為什麼失聯了六年之後又再度重逢。

那天剛好是父親的生日。其實我都明白，那年的生日對父親來說是難以忘懷的。

父親是真的很開心。

「起光。」

我聽見父親是這樣呼喊的。很輕很柔的嗓音。

父親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。面對這樣的情況，起光叔叔有些不知所措，他退了幾步想要逃開，但是被父親拉了回來，整個人撞上父親的胸膛，手中的西裝外衣落至腳邊。起光叔叔愣了愣，卻還是奮力地抵抗。

「東雲、放手……」

「留下來。」

看似請求又不容置喙的口吻。

那是父親一貫的作風，對於堅持的事物他十分執著，只是放不下尊嚴。起光叔叔的反應令父親更加憔悴了，他擁著起光叔叔，一種失而復得的痛苦全部寄託在這個懷抱裡。

禁錮在父親的懷抱裡，起光叔叔咬起下唇，他猶豫了一段時間才搭上父親的背。順著一下又一下，無聲地撫平父親內心的情緒轉折。

背對我的父親看不見起光叔叔眼角的淚水，但是我卻發現了。

閃著水光的黝黑眼睛，有和母親相似的溫暖目光。

04.

坦白說，我曾經討厭起光叔叔，也不諒解我的父親。

有一段時間，我不喜歡和起光叔叔太過於接近，他和母親都有相同的特質，待人親切又細心。可是我不希望他接替母親的位置，也不希望父親在我面前流露不該有的溫柔去凝望起光叔叔。

如果母親還在人世的話，那絕對是心靈上的一場暴風雨。也許母親從頭到尾都明白，父親根本就沒有愛過她，只是無法向人訴說，也不能和我傾訴。

父親深愛的人一直都是起光叔叔。

母親去世之後，父親變得比以往忙碌。每當父親必須去外地出差的時候，住在明洞的起光叔叔就會趕來照顧我。明洞很遠，長途跋涉總是讓起光叔叔疲憊不已。後來，父親向我提議，願不願意讓起光叔叔和我們住在一起。

父親帶著心疼的口吻令我非常厭惡。

所以我都拒絕了。因為我知道，如果我答應了，對死去的母親是不公平的。

起光叔叔一閃而逝的落寞我並沒有遺漏。他總是一笑置之，然後拍拍父親的肩膀，告訴他姃順不喜歡的話也沒有關係，反正搭車幾個小時就到了。

很近的。其實明洞很近。

是天生的好脾氣吧。如今我二十八歲了，我從未看過起光叔叔生氣的模樣。

05.

剛滿十歲的那一年，叛逆因子特別地重，充滿著不理智的成長階段。我全歸咎於我的家庭，我的父親還有起光叔叔。

到現在還是印象深刻，是父親出差的一個晚上，我瞞著起光叔叔獨自一個人上街想要找尋父親。

凌晨時分，我只有背著一個小背包，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，眼前漆黑無比，心裡雖然害怕但是雙腳還是不停地往前走。直到迷路了，周圍也沒有電話亭，心灰意冷的我只能窩在公園的矮凳上不斷地哭泣。

雖是六月天，可是晚上溫差特別大，我縮著身子拼命地顫抖著，寒冷的氣溫加上內心的恐懼，促使我的淚水撲簌簌地掉個不停。

是老天爺要懲罰我吧。天空開始下起了滂沱大雨，雨勢來得很快，一瞬間把我給淋濕了。不知道過了多久，雨水的聲響夾雜著一道呼喊的嗓音，細細軟軟的，傳遞至我的耳旁，很熟悉。

我想，我永遠都忘不了當時的那一幕。它映在我的腦海裡、也刻在我的心窩。

餘光瞥見了起光叔叔的身影，他被大雨淋得一身濕，光著腳丫的他連鞋子都沒有穿。等到他發現我的當下，他沒有責怪我，只是脫下單薄的外衣兜在我的身上，略為冰涼的手心不斷地擦拭我臉上的雨水。

「姃順不怕，起光叔叔帶妳回家。」

我什麼話也不敢說，眼淚和著雨水滑落在地面上，滋潤了土壤隨波逐流。

他的嘴唇好似雪一樣的蒼白，明亮的眼眸起了一層薄霧。他背起我，公園裡有許多小石子，螫得起光叔叔的腳很疼很疼，可是他還是一步又一步地把我背回家，幫我換上乾淨的衣物，吹乾我濕透的髮絲。

無意間，我望見他的腳底有幾道被小石子割傷的痕跡。

我赫然發覺，起光叔叔是真心對我好的。和母親一樣，出發點都是相同的。

就算是深愛的男人和母親生的孩子也沒關係，他只是想要我平安的長大，順遂的過完這一生。

隔天，父親連夜趕了回來，我打電話告訴他起光叔叔生病的事實。淋了一場大雨傷口又發炎感染，躺在床上的起光叔叔發燒了一整天。好不容易，父親待在他的身邊，他終於睜開眼睛醒了過來。

我躲在門後，不敢直視起光叔叔的神態。只好偷偷地往門的細縫裡窺探。

「東雲……我想離開。」

我的心臟撲通撲通地作響。起光叔叔的聲音很微弱，一臉倦容的他嚥了一口氣，他看著父親，語重心長的，「我的出現只會讓姃順更加心煩……我還是走吧，對你對姃順都好，不是嗎？」

「我們本來就不應該再相遇的。因為長輩的壓力，你成家了，依你的個性絕對會來找我，所以我才會離開的……」

「你知道嗎……我根本不在乎你食言，就算我的心破得體無完膚，如果彼此之間只能留住回憶的話，我會告訴你，和你在一起我真的很快樂……」

說到最後，濃厚的鼻音已然掩蓋不住起光叔叔的悲傷情緒。最終，他還是沒有向父親道出我離家出走的事情。

意外地，父親沒有回話，他思考了許久，然而，我的心底有一道聲音，我希冀父親開口留下起光叔叔，我不要他離開。

可是，父親卻點頭了。

窗外透出的陽光灑在起光叔叔的臉龐，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淡笑，萬分無奈的。眼角連帶落了一個豆大的淚珠，那是一種無聲的心碎。

我也哭了。

一直以為等待愛情的那個人是我的母親，沒想到是起光叔叔。

06.

我記得母親曾經說過，橘子樹是父親想要信守的一個承諾。

高中畢業典禮結束之後，起光叔叔難得坐在後花園享受迎面而來的涼風。

對於起光叔叔我已然釋懷了不少，他把明洞的房子賣了，和我們一起同住。賣掉房子的那筆錢，起光叔叔讓我讀大學，其餘的就當成是我的生活津貼，他絲毫不動用半分。

最高興的應該就是父親了，以往拘謹又嚴肅的個性變得開朗了許多。

又是橘子採收的季節，起光叔叔望著父親忙碌的背影露出一抹真摯的笑容，細細品嘗父親泡的茶。我坐在起光叔叔的身旁，和他閒話家常，長大了他還是沒有變，依舊笑臉迎人、目光依然跟隨著父親。

橘紅色的晚霞灑在他的側顏，我忽然憶起了父親的書房裡，那張老舊的黑白相片。彈指之間，我恍然大悟，原來照片上的清秀少年是父親深愛的起光叔叔。

我暗自心忖，當時他們應該已經在一起了吧。

「嗯！橘子好甜喔。」

「是啊。應該叫妳父親改行去當農夫了。」

後來，我才知道，起光叔叔一開始是出生在富裕的家庭，每天都會藏一顆橘子在書包裡，和小他一歲的父親一同分享。可惜之後家道中落，再也買不起昂貴的橘子，對他來說，已然是一個非常奢侈的夢了。

父親家裡也很困苦，體貼的他省吃儉用，存了一筆錢買下橘子樹的種子。父親告訴起光叔叔，他要種一棵橘子樹，等到季節採收，就會有好多好多的橘子送給他。父親說，希望起光叔叔可以給他一點時間。

可是，就連父親也沒有預料到，高中畢業之後，他奉命娶了指腹為婚的母親。

我可以想像起光叔叔的心情。

他曾經告訴過我，就算放不下也得割捨，這是他唯一可以對父親做的事情。

07.

一年沒有回到首爾了，自從結婚之後就一直定居在紐約。

我拉著行李走進屋內，一眼就看見起光叔叔的身影，歲月並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。坐在客廳的起光叔叔很詫異，他一手接過行李、一手握著我的掌心，大概是太久沒見了，起光叔叔有些激動，熱淚盈眶的他令我為之鼻酸。

「我去喊你父親。」

起光叔叔的臉上充滿著喜悅。我下意識地撫著手上的銀色手鍊，那是一年前我結婚的前夕，他特地趕回明洞請人訂做的。

「等一等……爸爸……」

語落，在轉身之餘，起光叔叔驀然回首，「你父親正在房間裡午寐呢，我現在就去喊他。」

「不是的。」

看著來人的表情盡是疑惑，我朝著他的面前走了過去，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擁抱他，十分大方的，「……我是喊你爸爸、起光爸爸。」

早在那個雨天我就已然卸下心防，只是礙於爸爸這兩個字我始終無法開口。

他好像很感動。我可以感覺到他的肩膀微微顫抖，很久很久之後，他才輕輕地回抱著我，什麼話也沒說。隨著時間流逝，一股溫熱的觸感浸濕了我的衣裳，細細的嗚咽聲聽得出來他壓抑的情緒。

直到現在我才明白，原來一個人的淚水不僅只有悲傷，也承載了對愛的重量。

「……我回來了，起光爸爸。」

Fin.

蛤~~~~~~~~~~~~~~~~

趕完這篇我發現起光生賀後續發展我忘記了。

我的靈感一去不復返~~~~~~~~~我的青春小鳥快回家好嗎QQQQQQQQQQ

以上ˇ微酸